哨聲響起之前

屏幕暗下去的瞬間，電子計時器上猩紅的數字凝固在“00.0”。更衣室里彌漫著汗水和鎮痛噴霧的氣味，像一場霧。有人把毛巾甩在地上，悶響。贏球了，但沒人歡呼。一百二十分鐘的肌肉碰撞、戰術嘶喊、腎上腺素奔涌，此刻坍縮成一片真空般的寂靜。

我靠在儲物柜上，小腿肌肉還在輕微抽搐。最后那記三分出手時，世界是無聲的——沒有滿場山呼海嘯，沒有教練的咆哮，甚至聽不見自己的心跳。球離手的弧線那么熟悉，像重復過百萬次的肌肉記憶。可當它穿過籃網，那聲清脆的“唰”透過CBA直播全場的收音設備，在千家萬戶的電視機里響起時，于我，卻遙遠得像另一個宇宙的事。

更衣室門縫漏進走廊的光。隱約聽見解說員亢奮的收尾：“……這就是競技體育的魅力！通過CBA直播全場，我們共同見證了……”我擰開一瓶水，慢慢澆在頭上。冷水順著脊柱淌下，激得我一顫。

所謂的“魅力”，在場上具象為每一次卡位時肋骨的鈍痛，為救一個界外球飛撲在地板上的灼擦感，是暫停時灌進喉嚨的、帶著鐵銹味的電解質水。而此刻，所有激烈驟然抽離，身體像被掏空的容器。直播鏡頭不會掃到這里，掃過這片勝利后的荒蕪。

門外隱約傳來球迷散場的聲浪，潮水般退去。我忽然想起小時候，在鄰居家14寸電視機前，看那些模糊跳動的身影。那時覺得，“全場”就是整個世界。而今自己成了畫面里的人，才明白：鏡頭照亮的地方只是孤島，真正的比賽，發生在光照不到的深海。

我站起身，肌肉的酸痛真實地攥住骨骼。該去洗澡了。熱水沖下來時，或許能找回一點“在場”的實感。而幾小時后的體育新聞里，今晚的一切將被剪輯成三分鐘的高光集錦，配以激昂的音樂。沒有人會記得，更衣室里這片勝利之后的、巨大的靜。